洱海大规模民宿关停事件一百多天,《凤凰周刊》记者,站在利益受损者的角度,发出声音。

“消失的中产洱海梦”

洱海民宿餐饮关停以后,今年“五一”黄金周大理官方没有像以往一样披露旅游数据。知情人士称,大理旅游间夜数同比去年下降了将近1/3。

云南洱海,原本并不相识的五位客栈老板,因为共同的命运,在7月5日这天坐到了一起。他们都在大理开的民宿客栈,两家在喜洲镇,另三家分别在双廊镇、挖色镇、银桥镇。

“听说7月10号会下通知允许开业。”喜洲镇的客栈老板丽华说。

“4月份的时候说5月10号,5月份的时候传6月10号,还信呢?就快到7月10号了,是不是该指望8月了?”银桥镇的客栈老板不抱期望。

这一意见赢得了多数赞同。双廊镇的老板冯翔插话:“都是大家猜测。我今天出门的时候,对面客栈老板还跟我招呼,听说(明年)春节会开业呢!”

大伙儿哄堂大笑,刺破了苦闷的气氛。

这些到大理投资民宿的客栈老板,来自全国各地。他们的投资从百万元到千万元不等,然而,3个月前,一纸禁令突然关停他们的客栈。模糊的政策,令他们对未来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不确定性。

消失的岁月静好

刚进入7月的大理,雨水比往年格外多,甚至有些湿冷。对于洱海周围的客栈老板来说,他们的确提前进入了寒冬。洱海周边的多家客栈,已经关停百日。

而《凤凰周刊》在当地寻访民宿主,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说出自己的故事。有人已经被地方政府反复关照,有人只把客栈当做副业不想再横生枝节,而以下受访者们的故事,均要求化名处理。

年,福建人陈鸣来到大理,在洱海边的马久邑村租下农民的宅基地,打算建起自己的客栈。陈鸣身着长袍,平日吃素,喜欢品茶,风格有些脱俗,客栈设计显得品位精致。

陈鸣喜欢大理民宿业的氛围,从丽江古城转战而来。在洱海,他可以专注客栈本身,不用再向游客介绍商家拿回扣,捆绑经营各种票务。陈鸣说,洱海的住宿价格完全对应客栈条件。客人想找餐饮,他忠实于内心,会列出几个任其挑选。

由于资金不够,陈鸣在租地后找朋友参股,直到年年底才把房子建成。他是马久邑村租地最早,却开业最晚的客栈之一。他刚来的时候,全村只有一家客栈,到年,已经冒出大约30家。

“年和年是洱海旅游最热门的时候。”陈鸣回忆,在电影《心花路放》的推动下,洱海边一房难求。如果年他就能建好客栈,那年的营业额应该能达到万。

尽管没有赶上那波高峰,提早收回成本,但陈鸣仍对未来充满期待。对于洱海边的很多客栈来说,民宿是生意,也是家。陈鸣的客栈经营了一年多,一家老小眼下都住在了这里。

直到一纸洱海整治通告,无情打破了岁月静好。

近年来保护洱海的呼声越来越强,洱海周边的客栈越来越被视为环保的敌人。关停前,大理已经传出要对客栈动手的流言,但客栈老板们将信将疑。

年3月,大理官方先是否认了关停洱海周边客栈的消息。同期,应政府要求,很多客栈花费数万元到数十万元不等,按照城镇污水处理厂的最高标准,紧急上马了环保设备。

“跟因环保不达标关停的风险比,任何客栈老板都不会在乎这点排污设备费用。”陈鸣也花了十多万元,给客栈装上了污水处理的设备,客栈的废水排放达到一级A的标准。

按照要求,大罐子处理完的水,不再直排洱海,而是要由专车来接,最后要被送到指定的污水处理厂,客栈老板们称为“零排放”。

但陈鸣客栈的这个大罐子,却没有机会装满废水了。

年3月31日,靴子落地的一天,大理市政府发出第3号政府公告,以环保的名义,要求10天之内,洱海保护区内的所有客栈、餐饮,一律自行暂停营业。

这令洱海周边的客栈业主集体懵圈。陈鸣莫名:“那刚装的环保设备算是怎么

回事?”

当着政府人员的拍摄,陈鸣给客栈的十多个房间贴上了封条,只留下两间自用。名义上,这是“自行暂停营业”,但不执行的后果一目了然,3号公文里写着,“凡是擅自开展经营活动的经营户,由相关行政执法部门依法查封、责令停业、吊销执照。”

这家拥有齐全证照的客栈,就这样关停了。

52岁的韩牧来自四川,他的客栈工商、税务、排污、消防等证照一应俱全,但也被关闭。来到大理旅游的那一年,他决定,50岁以后就在洱海边养老了。

“客栈的体验在于老板,在于特色,这是希尔顿酒店也给不了的。”年,韩牧投入多万接手了大理银桥镇的一家客栈。韩牧把客栈交给雇来的人打理,自己要做的就是,“心情好的时候,跟天南海北的客人聊天”。

韩牧说,他接手的这家客栈年修建时,是当地镇上的招商引进项目。镇长亲自到了工地,现场办公,督促各部门为其办理证件。有感于这样的生态,他期待很高。

类似的故事在洱海客栈老板间广为流传。有家客栈,当初工商所长亲自把证件送来,欢迎开业。某某领导,公开表扬过对旅游业的带动。客栈主们说,即使有时政商关系谈不上温暖,但至少,地方政府无为而治,客栈交税,遇事认罚,倒也太平。

今年4月,封条上门。客栈老板岁月静好的生活梦,与投资获利的财富梦一同破碎。

追求情怀和生活品质的客栈主,已经懵了3个月。

“到这里来开客栈,很多人都带着情怀。”客栈老板冯翔之前在北京做IT工作,年到大理旅游后,他迷上这里的蓝天白云湖水,恋上气候环境和生活节奏。冯翔和爱人辞掉工作,两人离开大城市,定居于此。

冯翔是双廊镇最早的业主之一。年他刚来的时候,这里只有不到10家客栈,柏油路刚计划修通。而现在,双廊是大理旅游的标志性地点。因为风光出色,这个最初只有背包客到访的渔村,吸引来海量的游客。

冯翔夫妇盘下一幢房屋,以海子的诗歌命名了客栈,计划投入四五十万装修设计。但工期拖长,预算超支,最后,他们下决心卖掉北京的房子,投进多万,才于年开业。

“现在万也买不回北京的房子了。”冯翔感叹,虽然多年的经营基本收回了客栈的成本,但这期间他们也舍弃了不少,包括原来的事业前景,以及增值的房产财富。

世俗事务缠身,业主的生活并没有想象的美好。冯翔说,辞职开设客栈,设想和实践完全不一样。进入民宿业6年,他现在觉得,自己只不过是改行,进入了服务业。

“别人只看到客栈老板身处绿水青山,看不到他辛苦地掏马桶,看不到他为了水电忙碌得不敢出去玩。”冯翔说,以前他的工作是朝九晚五偶尔加班,到了洱海之后,他竟然因为经营事务失眠了。

但这毕竟是自己选择的生活,当初的热情依旧还在,这个老家在黑龙江的男人决心要在这里扎根。因为钟情于此,他把户口也迁到了大理。

冯翔明白生活的牢笼无处不在,却不曾料到更大的牢笼降临。客栈主们思考了自己的生活方式,用脚投票,以为逃离北上广深,逃离了某种束缚,却依旧未能逃出现实未知的掌控。

就像一本书籍的名字:《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》。

4月,客栈横遭关停,此后三个月的遭遇,辗转的疑问,毫无头绪的政策,让冯翔质疑:真的还要在大理待下去吗?

冯翔对于现状感到焦虑,对于整个行业当下的反应,也有些无所适从。

7月5日,与其他四位客栈老板会晤时,冯翔说出了担忧。客栈关停长达3个多月后,他所在的双廊镇多人的客栈群里,即使到了每月政府允许拆封条可以进店查看的日子,也已经没了动静,不再讨论,连抱怨都没有了。

“难道大家都不在乎自己的客栈吗?难道大家都不差这点钱吗?还是说都有了第二份收入来源?”冯翔说,“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什么。”

“一是很多人走了,”银桥镇的客栈老板莎莎说,“二是,很多客栈老板有别的资产,有第二份工作。不像我们这种,只有一个收入来源。”

多家被关闭的客栈里,没人清楚背后业主群体的生存状况,但大多数人确实是在沉默。而在座的五位客栈老板,因为不甘心,希望寻找出路,来此商议。

“看着封条太窝心了,我甚至咨询了律师,询问能否撕掉自己贴上的客栈封条。

但律师说,我们跟政府签了承诺书,建议不要。”莎莎说,有的同行就很担心,打官司会得罪政府,对他在大理的其他资产造成影响。

年,莎莎为了来到洱海开设客栈,卖掉了深圳的房子。显然,和冯翔一样,她获得了好山好水好空气,但也错过了深圳房产财富暴增的机会。

对于这些全职经营客栈的中产阶级来说,他们投入了百万资金运作,卖掉了大城市的房子,同时身上还可能背负着贷款。

“看客栈是百万的身家,但实际上呢?我拿不出百万的流水。”来自福州的陈鸣说,所谓的中产阶级,脆弱得很。

洱海客栈的经营者中,不乏投资额达到千万级的业主。5位交流的业主里,来自挖色镇的罗华的投资金额达到了万。她的客栈,一度被当地政府视为行业标杆。

“去年底,为了保障客栈的供电,专门拉了高压线,后来还搞了装修,但也是还没开业,客栈就被关停了。”即使被同行笑称为“土豪”,罗华也心疼自己的真金白银。

有业内人士统计,环洱海的业主们此前身份不乏媒体人、广告人,还有作家、艺术家、企业家等。若绘制一张脸谱,这些人可以说是在大城市见过世面,打拼过赚到钱,可能还有丰富的出国游历经验。

但所有接受《凤凰周刊》采访的业主们都认为,在洱海,客栈老板们是一个极为松散的群体。大家都有各自的朋友圈子,客栈主之间往来并不多。即使是在同一个镇甚至同一个村,很多人彼此也不熟悉。

遭到关停以后,很多客栈老板等不来结果,都离开了大理。

“大理的民宿业主,你们为什么不生气?”

因为洱海治理,大理近0家客栈被集体关停,在町隐民宿学院的执行长刘汉捷看来,这是中国客栈行业发展史上最大的一次打击。

大理古城的旁边,从事多年民宿一线运营的刘汉捷,开办了町隐民宿学院,旨在行业观察研究并开展培训事务,因此与同行接触较多。

目睹2个多月的事态发展后,刘汉捷坐不住了。6月初,他在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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